2015年8月8日星期六

姚遥:传知行的罪是我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北京公安部门出具起诉意见书,初步给传知行事件盖棺定论。起诉意见书中,公安机关建议检察院以非法经营罪起诉郭玉闪与何正军二人。

关于此事,这里无需赘言。已有相当多的技术分析文章指出,当事人无罪,此口袋罪或者不成立,或者是人为地构陷。

而起诉意见书认定"非法经营"一事,基于的是三部分。

其一,接受境外资金。根据前段时间的统计数据,外国基金会在国内公益组织中的资助额度下降很快,但依然有百分之十五。国内有相当数量的组织,曾经是主要依靠境外基金会的款项。即便在境外基金会逐渐边缘的今天,还是有一定数量的组织,在接受国外基金会的捐款。而这样一项正常的活动,就成为起诉传知行两位当事人的引子,让人联想起俄罗斯对境外资金也痛下杀手的类似做法。

其二,对社会问题进行调研。对社会问题进行研究,撰写研究报告,举办演讲会,如果只留下主要的名词,这些工作方法都不陌生,这都是公益机构常见的标准工作手法。至于推动各种社会民生的制度改革,这也是公益组织的使命。在这里,传知行也与其他机构无二。

其三,自行打印出版。所谓的非法经营,无外乎将工作资料汇编成册,印刷分发。如果购买书号印刷,还要额外再多出两万多块的书号费,为此对于绝大多数也没准备投入市场卖钱的工作资料,都采用了自行印刷的方式。敢问,国内哪家民间的组织,土豪到每做一本印刷品就去购买一个正式的书号?民间组织是做公益的,不是印书卖钱的公司,公益方面的内容本身受众就很狭小,在市场化的出版管制体系下根本没有生存空间。比如意见书中提到的,传知行在七年的时间里,印刷了多本图书,但总的数量鉴定出来只有一万九千册。用市场的话语来理解,如果是书商这样出书,早就赔死了。对于公益组织来说,也只有一个办法克服这样的出版管制困境,那就是尽量不申请书号,自行印刷以后赠阅。赠阅本身是为了扩大机构的影响面,最好能直接的带动机构的捐赠增加。为此,接受赠阅的人如果回去以后又捐了一笔钱进来,这是最好不过了。如果有人当场就掏出一些钱来,也是个好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行为,最终成了公安部门建议起诉的核心要点。

无论此前业内是否认识或了解传知行,也无论是否认同或支持传知行,但面对郭玉闪与何正军受到刑事起诉的案例,究竟该怎么看。对照起诉意见书,几乎所有的公益组织都有涉及被认为犯罪了的行为,也就是说,如果排除其他因素,那么几乎所有的公益组织都已经触犯了"非法经营"罪,面对这样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有逃避的余地吗。

或许还真有。公益行业中遭遇政治压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次都以绝大多数人用鸵鸟政策过关,类似传知行受到打压的事情,是孤立的个案,并非行业的压力。

划分的标准就是政治化。不少人面对传知行受到这样的打压的条件反射,就是这些家伙的行动太政治化了。对于国内的行动者而言,需要相当的谨慎和去政治化。

可巧的是,现在的这个案例里面,传知行就是长期以来最高调坚持去政治化的机构。虽然因为历史和偶然原因,负责人涉入了陈光诚案件,以及机构间接被卷入了占中问题。传知行当事人涉入过政治,而也正因为当事人本身熟悉政治的因素,相对于大多数少涉及政治的机构和负责人而言,传知行对于政治敏感性的把握更加精准,从机构战略到具体活动,很难找到比这家机构更加捍卫敏感天花板的行动者了。对郭玉闪和和何正军的处理也可以看到,政府方面确实没有找到能从政治问题入手的突破口,最终只能选择"非法经营"作为入罪理由。在同一时间段,国内正有三十余人被山巅和碘伏批捕。"非法经营罪"相对于寻衅滋事或者山巅,话语上都要客气了许多,虽然量刑方面没有减弱。而如此非法经营罪之下,哪家民间组织敢拍胸脯说自己不会违法呢?不仅仅非法经营罪,还有其他诸多的口袋罪都等着,随时可能掉下来搜捕自己的猎物。

现实就是这么荒唐,最为坚持去政治化的机构,如今又被更加去政治化的机构认为过于政治化了,从而招致打压。如果更为诚实的面对现实,不难发现,政治化的天花板是不存在的。

那些也声称绝不参与政治的机构,就能躲开这个政治打压的天罗地网吗?立人图书馆与爱思青年都是突然之间被关门的,至今未见弄清楚具体由头;关注环境问题的行动类机构,终究要帮助一线的污染受害者挑战国企与政府,而无论是举报污染,还是力促信息公开,这些最为理性的行动手法背后,均有人因此而入狱;五名小女孩不过是要反对性骚扰,一下子也体验了看守所多日游。如果要举例子,这里可以说出很多主动回避问题政治化,谨慎选择行动策略,但仍然遭遇打压的事情。

但如果把具体的事情抽象出来,民间组织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当然不是对立的,民间组织这样的弱者没有任何谈对立的条件,但可以在肉和刀俎之间探讨下刀的深浅。迄今为止,政府对民间社会的打压没有任何确切的可循的逻辑和程序,对任何公益组织而言,各种情况下的打压都存在过,案板上的肉,并没有可以逃脱刀砍的妙招。即便是最慈善最无害的壹基金,也免不了因为强调民间性,而被认为成为官办慈善的对立面,进入政治的对立面,从而遭遇了左派力量的一顿狂轰滥炸。在这里,无处逃避,越是没有社会空间的国家,所有的社会问题越是政治化。不是你选择政治,而是政治在选择你。

如果我们再剥开一层皮,那些声称绝对不会受到打压的机构,可真的还能推动社会进步?中国社会现在是社会矛盾最为尖锐的时刻,公益组织既然是为社会公益代言,要推动社会进步,要带来问题的改变,就不可避免的要触及到社会版块变迁,要挑战利益集团。如果一切都严格的按照政府所暗示的不去做,那真的什么都没法做了,与其做个编外事业单位,不如加入公务员队伍更加直爽。可以推演,做慈善要挑战官方垄断,做环境要直击政府渎职与企业违法,做劳工要敢于抗争示威,做动保要面对旧有的认知,在现有的格局下,只有不做事的机构,没有不与利益集团碰撞的机构,也就是绝对安全的机构。而只要是行动的机构,或早或晚都要触及政治的天花板,都要遭遇不同程度的压力,而且很不幸,在贵国只有政府最强大的地方,一旦有压力就必然是政治压力。

为此,留下来的行动选择不多了,要么是和这些被打压的对象划清界限,继续标榜自己的去政治化,要么诚恳的面对这样一个民间社会缺乏空间的事实,鼓起勇气对政府打压民间社会提出异议。

相对于政府的管制,民间社会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对郭玉闪和和何正军的处理,正是杀鸡儆猴,警告其他机构不得逾轨,不得犯禁。然而,政府又从来不规定什么是边界,只有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性的挑选目标进行处理。

那么,民间社会是否能够认为自身属于一个共同体呢,还是认为分别属于拥有不同"去政治化"技能的特殊小团体,默念咒语:这次被抓的是共产党人,这次被抓的是犹太人,这次被抓的是天主教徒。当同样的弱势人群没有共同体的认同,而是不断地选择对落单者进行切割,选择禁言和观望,那么民间社会只能越来越孤立,直到最终全部阵亡。民间社会的未来,恰恰如民间社会所代言的弱势人群一样,民间社会需要团结起来,共同对强势的政治打压说不。

当认同政治化的机构被关门以后,认同去政治化的机构也开始接二连三的关门,如果民间社会不去反抗达摩克利斯之剑,那么下一刻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又会掉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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