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1日星期二

中国内地边疆的赛德克巴莱——大凉山彝族人的现代化之路在何方

如果大凉山里冒出了一位英雄,他要如何看待自己乡亲的命运?他赖以自豪的土地,被视为制造感动的批发市场,各路人马带着单反相机,去刻意捕捉那些破烂的土屋,火堆里烤土豆的儿童。除了贫困与孤儿之外,如果还有人表示知道更多一些大凉山,或许还有艾滋病、吸毒和犯罪。在这片土地上,似乎除了落后,还是落后,那些爱心爆棚的人们摇着头感慨这片土地的悲凉。

凉山并不等于贫困,这里除了矿产和卫星,还有富庶繁荣的安宁河河谷。猎奇寻找贫困的队伍,必须前往大凉山腹地的高寒山区。那里山大沟深,交通不便,大量农田沿着陡峭的山坡延伸,人们努力地从自然中吸取乳汁。这样艰苦闭塞的环境,在古代正是一个世外桃源,当然一切世外桃源都起于血腥杀戮。

上一次将彝族人固定在大凉山腹地,源于清朝强推改土归流,而引起彝族兵变。满清政府一路追杀,彝族人被迫逃往大凉山的腹地,依靠天险获得喘息。大凉山的险峻虽然保佑了彝族人的生息,但清军为了困死彝族人,抢占了富饶的平原,封锁了交通,唯有大凉山贫瘠的高寒山区让彝族人赖以残酷的生存,清人彼时记载:"凉山生番,出山抢掠,只因岁荒乏食"。古老的文明顽强的在山水间缓缓的流淌着,度过一茬又一茬的风云变化。

战乱年代,封闭的环境给凉山彝族留下了一线生机,这是一个适合躲避灭顶之灾的福地。然而,在和平年代,大凉山何去何从,又要如何超越大山。

已经无法修改的历史,塑造了今天的大凉山。在大凉山之外,有些民族聚居的人口更多,居住的地域更为广阔,自然条件也更优越,本身就存在发展经济的条件,从而有更大的弹性去吸收外面变化的惊扰,人们可以从容的去适应新的世界,用本民族的语言讨论现在与未来。而在民族混居的地方,使用一种通用的官话,本来就是多元化社会生活的必需品,文化的交融与变化是一种常态,没有人需要刻意的为生活去做出太多的改变。

大凉山,曾经是彝族人躲避战乱的最后根据地,也被历史夹在了民族的荣耀与生存的突围之间。国内的彝族分布很广,大凉山的彝族文化传承最令人赞叹,但也唯独大凉山的彝族贫困最令人触目惊心。这片国内最大的彝族聚居地,所面临的困境独一无二。

然而,大凉山如今的发展,首先受制于自然资源。自豪的彝族人背后,是大凉山腹地有限的自然资源,脆弱的高寒山区自然环境,在毛时代中因为滥砍滥伐被严重破坏。然而人口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遭遇翻倍的剧增,传统的农业、畜牧越来越不容易满足当地人的需求。

农业上不去,发展工业也困难重重。大凉山里虽然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那么谁来开发。即便不考虑矿产资源的所有权这个全国共同的问题,大凉山还有一个更不同的现实。即便在1949年以后,大凉山彝族的本土精英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末分别出现了两次反叛。对一个文明而言,出现武装斗争以后,不是生存就是灭亡,除了人口、经济遭遇极大破坏以外,彝族人的精英群体也被极大地消耗了。最后一次反叛距今不过四十年,新一代精英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也无从有力的支配本地资源。这样的结果就是,本地的矿产大多为外来的资本经营,而本地人很难有效地分享发展的成果。

在大凉山里找不到发展,另外一条路就是走出去,但这条路依然艰辛。至少两千多年的凉山文明发展史,如今的二百多万彝族人,长期以来稳定的形成了小生态,强烈的民族认同。在这里,使用本民族的语言,保持传统的生活方式,就和一片整齐的擦尔瓦一样自然。

外出打工适合许多农村地区,但对这片土地的人而言困难重重。但要想走出去,就意味着要和陌生的世界打交道,首先必须要突破语言这一大关。

对大凉山腹地的彝族人来说,日常生活中很少需要切换到其他语言系统之中,学习另一门语言的环境就变了。虽然国家教育资源的倾斜是一个制度上的问题,但汉民族的人们看看自己小孩的英语成绩,就能想见,在封闭的环境下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对于大山里的彝族人来说,除了少数家庭能够突破语言大关,进入外部世界并且获得成功,大多数人还是只能生活在已有的社会。

语言障碍,文化隔阂,对于外出寻找未来的彝族年轻人而言,即便克服了语言的困难,也缺乏充分的条件融入外部世界。对于更多首次接触陌生世界的人而言,即便外出也只能尽量与自己的族群在一起。2008年媒体的一篇采访,揭秘了凉山童工在外地打工的生活,工头组织劳工外出,然后用暴力控制工人,漂亮的女孩则沦为群体的性奴。这虽然不能代表所有外出打工青年的生活,但这是一个封闭文化群体在陌生世界中的一个极端案例。同样的,这样的遭遇也不能简单停留于对彝族人的批判,那些早年进入美国和欧洲的华工群体,经历的故事大同小异。

特殊的大凉山,正是一个古老但又相对弱小的文明如何能在现代化的挑战面前突围的样本。美国的印第安人、澳大利亚的毛利人、台湾的原住民,以及更多的类似族群,都曾经体验过大凉山的问题,而所有的探索也给不出一个没有争议的答案。

是享受更多的保护,以保护原有的文化,还是全面革新,接受主流文明,都可以是一种选择,但也都要面临选择的后果。大凉山今天的困境,曾经在无数少数族群的发展历史中遭遇,在痛苦中徘徊着寻找未来。

在历史的阵痛中,面对文明发展的挑战,浮于表面的消极的抵抗往往比积极地努力更容易看到,彝族人的犯罪、吸毒作为对文明的反动,就如同赛德克人的雾社事件,被外界深深地记住了。还有一些更消极的现实,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末,大凉山地区的雾社事件,和历史一起石沉海底。

相对于大凉山的真正困境,浅薄的乐观聚焦在表象的贫困,最容易获得大众的消费。外面的人群,带着深深地鄙视,傲慢的用金钱购买心理的满足,然后又开始痛心的抱怨如此多的捐助无法收到良好的效果。然而,播下的是跳蚤,如何指望收获龙种。

无论现实看起来多么令人绝望,现代的赛德克巴莱,不会再选择集体出草,让族群走向彩虹桥的涅槃。总有一些本土的精英,默默地坚守在故乡,探索大凉山的未来。无论是积极的强化汉语教学,更快的适应世界,还是努力的提高本地人能力,为未来重建精英。

在历史的长河里,一个文明的波澜起伏,最终是那些构成历史的个体,用一生的命运,为历史做了注脚。大凉山命运的未来,也决定于那些当下的努力。今天的人们无法预见大凉山的未来,喧嚣的浮华终将散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耕耘之下,每个人都值得拥有一个更好地未来。

没有评论: